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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08-23 14:28:49 股吧网页版
我带着问题探访了养老院,答案出乎意料

原创:布谷有料/黄志杰

周末去拜访了北京一家养老院,我挨个老人问:您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?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,比如:

84岁的孟奶奶:

现在我就想,有一天呐,我要漂漂亮亮地、高高兴兴地走,驾鹤远行!我这走的时候叫喜丧。我就要这么一个。我和金莲说了,有一天我真不行了,你抱着我,给我化上妆,美美的,你也笑,我也笑,多拍几张照片,给后代留着。我不喜欢哭哭咧咧的。

88岁的罗大爷:

我的愿望是三个原则“三倒、三饱、一了”。“三倒”是早上吃完了睡好,中午吃完了睡好,晚上吃完了睡好;“三饱”是早饭吃饱、午饭吃饱、晚饭吃饱;身体弄好了,最后得个疾病,了了,就好了。什么资历你都得死,你不死吗?我现在就不怕死,我怕躺在床上,本人受罪、大伙跟着受累、给国家浪费。就这三原则,好好活着。

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进养老院,一路上有点忐忑,猜想:这是老人集中之地,和医院一样,距离死亡最近。在那里,大概会有很多哀伤吧?大概会有孤独吧?大概会很无力吧? 但是,当我直接和老人们交流,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。

显然,我对养老院,对老人,对衰老和死亡,都有误解。他们的朴实、通透,打动了我。

我去的是北京千禾养老院,我选择这里,原因仅有一条:千禾的总经理罗圣华,是我的老乡,所以,这是目前我最容易以个人名义走进去的养老院。他原来是北京市委组织部的干部,一直有高涨的公益热情,年近不惑辞职出来服务老人,自有一番抱负和情怀。我也很好奇,他在折腾一些什么。

千禾养老院在北京有五处地方,我按照距离最近原则,去了平西府院,在天通苑以北,两站公交。到门口一看,像一家经济型酒店,很平常。这是中午,很安静,门口有老人坐在轮椅上打盹,护工走得也很轻,没什么脚步声。墙上贴着最近的食谱:

孟奶奶最早是一名南下女兵,罗大爷曾经是一个建筑师。两位老人都是主动谈到了死亡,而且,表情坦然,语气平和,是那种深思熟虑后的流露。对于老人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,我毫无准备,自然没有带上摄影师。前面那两个视频,是我用手机拍的。

我原来以为,活得久了,问题就来了。但是,现在看起来,反而是我这个年轻人把问题想复杂了。

“为什么这样呢?难道死亡不是很忌讳的事情吗?”我问院长高金宝。他曾长期在昌平区民政局工作,和老人打交道经验丰富,是位很有活力的年轻人。他说:

“老人最怕的是什么?是不确定性,是未知。他们在养老院,看到大家是如何对待其他失能老人、失智老人的,细节都很熟悉,习惯了,所以,老人们知道自己最不济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,知道没有意识的时候会怎样,身边人将怎样对待他。知道了,就安心多了。”

在回上海的高铁上,我看了一本书《最好的告别》,作者阿图葛文德是一位医生、哈佛医学院教授,也是白宫最年轻的健康政策顾问。他写到了一段话,和大洋此岸高金宝院长的答案恰有些类似:

高龄老人告诉我,他们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,而是那之前的种种状况——丧失听力、记忆力,失去最好的朋友和固有的生活方式。

我在养老院所看到的情况,可能恰好解决了这个问题。比如,我访问孟奶奶的时候,她正和一位失能老人聊得不亦乐乎,84岁的她称96岁的他为“老祖宗”,说要向他学习。她重新构建了自己的朋友圈,大家形成了新的默契。

访问时,我会问一个问题“多久回家一次?”但大多数老人,都认为我的问题并不正确,纠正说:“这里(养老院)就是家。”

他们迅速适应并改造了身边的环境。是啊,对于人而言,有一个觉得是自己家的地方,就像鱼需要水一样。这里的老人,刷新了我的认知:原来死亡并不是那么难以面对的事。老人们比我达观得多。越活越简单,越活越平稳。

我努力回想,发现自己离死亡其实很近。恐怕,更需要被担心的,不是这些老人,而是我这样的年轻人。

首先想到的,是北京东郊殡仪馆。在这里,在同一个追思厅,我先后送别过两位朋友。一位是金波,他在地铁中因心脏病忽然倒下,抛下了妻儿,以及天涯社区副主编的工作。而两天前,我们还在一起吃火锅,谈论人生的唏嘘。一位是朝格图,这位来自内蒙、毕业于北大的记者,曾经在南方周末、新京报等媒体工作,最后一段时间是我的同事。三年前的808会议室里,我静静地写了他的讣告,字数很少,却写了很多遍。写到最后,恍惚之间,有些难以自已:一个年轻的生命竟会这样刹那间消亡,即便他曾经那么努力地与命运奋争过,即便他曾经那么努力地为众人呼喊过,天道在哪?送别的时候,北京媒体圈来了几百人,那是个很难被时光磨灭的时刻,与其说大家送别的是我们的朋友,不如说,送别的是自己的青春时代。

他们的意外死亡,对于我,对身边很多同行来说,是一个很好的死亡教育。两人都是意外离世。金波因为心脏骤停离世,朋友们募资张罗了一个在地铁安装自动体外除颤器的公益项目;朝格图因为抑郁症离世,朋友们便一起张罗一个针对媒体人的健康基金。看起来,大家都在努力,对抗那些意外,但我感觉,更多的,是试图将自己从那种难以自拔情绪中拯救出来,很用力。是的,死亡离我们是如此的近,近到触不及防。

再往前十多年,我一位很好的大学同学,在湖北宜昌一条峡谷中进行户外溪降时,意外身亡。当时我虽然前去宜昌送别,却因之前的亲近感,完全无法直面这样的事实。“好好一个人,多年轻,怎么会没了?如果他如何了,就不会这样了……”有很多年,我连照片都不敢看。

后来让我渐渐释怀的,是差不多10年的时间消磨,以及更纵深的历史:过去10万年里,人类的平均寿命大多数时候是30岁左右。(比如,罗马帝国的臣民平均寿命是28岁。)在历史长河中的大多数时候,未老先亡、英年早逝,反而更常态。正如,16世纪晚期,蒙田写到:“死于老年,是少见、异常、奇异的死法,远不如其他死法来得自然——这是最不可能的、最极端的一种死法。”

如今,乾坤时空已然被扭转了。最新的数据说,中国人的平均预期寿命已经达到76.7岁,上海、北京这样的大城市,已经超过80岁。可以说,我们已经是历史级别的“怪物”存在。当我们研究老年死亡时,我们试图理解的,并不是一个自然的过程,而是非自然的过程。我们正面对的,是一个又一个奇迹,而且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那种群体性奇迹。

在湖南洞庭湖湖区,我曾经先后送别过我妻子的爷爷、奶奶。老人一位95岁,一位93岁,都在平静中逝世,老人在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时,给每个人儿孙,都留了一个小小的礼物,名为“子孙钱”。按照传统仪式,正一派道士主持了七天七夜的葬礼,各种规程,都不细说,最后那天早上,所有的亲戚身穿孝服,择吉时,排长列,三步一跪,送老人至葬地。棺木落葬时,主持人向天撒米,亲友们张开白布,接到粒粒白米,慢慢攥成一小团,名为“福米”,捧回家煮饭吃了,众心皆安。

去年,已经78岁的琼瑶,将丈夫平鑫涛生命最后一段时光分享了出来。其中包括写给儿女的信:“一、当我病危的时候,请不要把我送进加护病房,我不要任何管子和医疗器具来维持我的生命,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护病房里。二、所以,无论是气切、电击、插管、鼻胃管、导尿管……通通不要,让我走得清清爽爽。” 在《雪花飘落之前》新书发布会上,琼瑶说:“这本书就是他要我写的,告诉整个社会,善终这件事。”记录她与丈夫的子女如何就“要不要插鼻胃管维系生命”意见不合并最终妥协,以及与丈夫过往的美好生活,点滴琐事。

年轻时候的琼瑶夫妇(资料照片)

陈毅元帅的次子陈小鲁,晚年组建“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”,努力推进“尊严死”,尊重死亡的自然规律,给患者提供选择放弃过度治疗的可能。陈小鲁为什么这样做呢?他回忆,父亲陈毅癌症晚期,在去世前曾经历创伤性抢救,浑身插满了管子,受了很大的痛苦。这让他深受触动。

2016年,陈小鲁的岳母楚青去世,临终前也住进了解放军总医院。“她当时就讲,你不要折腾我,我走的时候你别让我遭罪。”陈小鲁说。考虑到患者强烈的个人意愿,医院在楚青入院后,三次征询家属意见,并没有采取常规切开气管、使用呼吸机等抢救手段,而是采取缓和医疗,药物控制血压,控制疼痛,平顺呼吸,最终她平静离世。

然而,琼瑶最终拔掉管子,陈小鲁推广的活动,终究很有争议,一直是少数。经济学人智库在对全球80个国家和地区进行调查后,发布《2015年度死亡质量指数》,公民死亡质量英国位居全球第一,而中国大陆则排名第71。

84岁的孟奶奶称呼这位96岁的失能老人为“老祖宗”,不断肯定老人的品性,谈得不亦乐乎

这并非一个国家的问题,正如阿图葛文德在《最好的告别》开篇所讲述的故事:

约瑟夫拉扎罗夫,一位市政府的行政官,在六十多岁时患了无法治愈的癌症——一种转移性的前列腺癌。他掉了50斤肉,腹部、阴囊、双腿积满液体,癌症已经扩散到胸椎,对脊椎构成压迫。这个时候,手术既治不好疾病,也不能纠正瘫痪,无论医生做什么,最多只能有几个月存活机会,而且手术本身也有风险。要进入脊椎,打开胸腔,切除一根肋骨,拿掉一片肺叶,将会大量失血,还将发生各种并发症,导致重要器官衰竭的风险很高。阿图葛文德说,这个手术根本不可能给患者任何他真正想要的东西:排便节制能力、体力,以及过去的生活方式,反而要冒着经受漫长而可怕的死亡风险(这恰恰是他最后的结局),追求的仅仅是一种幻想。但是,在安宁缓和医疗和手术之间,拉扎罗夫选择了手术,他一下子坐起来:“别放弃我,只要还有任何机会,一定要让我尝试!”而他的儿子则充满担忧:当年,他的母亲也是死在监护室,死的时候全身插满了管子,戴着呼吸机。八个小时的手术很成功,但是并没有改变什么,病情继续恶化,正是阿图葛文德,当时让这位市政官签手术知情书的人,最后不得不拿下呼吸管,把听诊器放在他胸口,听着他的心跳逐渐消失。

这个故事,促使阿图葛文德写作了《最好的告别》,正如开头这两位老人的谈话,促使我写这篇文章。这个社会,远未对如何面对生命的终点达成共识。而且,年轻人比老年人看得更加不透彻。

老年的平静和智慧,是在时间历程中实现的。曾经的女兵孟奶奶和曾经的建筑师罗大爷,对生命的终点已有深思熟虑。当他们意识到“生命必然是有限的”,他们没有要求更多的财富、权力,他们只要求,保留一个权利:塑造,并讲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命故事——的权利。最后的时刻,应该是“美美的”、“安安心心的一种‘了’”。很简单。

这大概就是一种根植于传统智慧的达观吧。是的,生得愉悦和死得坦然,都是生命圆满的标志。

布谷有料:关注中国养老问题解决方案,为最大多数人,预定未来美好生活。创始人黄志杰,曾任新华社《瞭望东方周刊》主笔,《网络传播》杂志执行主编、无界传媒执行主编。如果您有关于养老的故事和方案,可以分享给大众,请在联系我们,以便我们采访联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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