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　　农历丁酉年丙午月辛未日，就是A股创下了5178点阶段新高两年又一天的日子，我独在电脑前，看着屏幕红绿跳动数字发呆。C君却在微信上问我道，“先生可曾为A股写了一点什么没有？”我说“没有”。她就正告我，“先生还是写一点罢；大家都想看看先生关于A股的文章。”

　　这是我知道的，我所写的那些灾梨祸枣，大概是既无法教人高抛低吸，也没有什么内幕奉送，阅读一向就甚为寥落，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，毅然必然每次都提到的，就一定有A股。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，这虽然于牛市毫不相干，但在股民而言，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。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“牛市未远”，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，——但是，现在，却只能如此而已。

　　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。我只觉得所在的并非牛市。十万亿计蒸发的市值，分摊在你我几千万股民的账户，使人艰于呼吸视听，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？长歌当哭，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。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教授的阴险的论调，尤使我觉得悲哀。我已经出离愤怒了。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；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，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，就将这作为A股的菲薄的祭品，奉献于牛市的灵前。

　　二

　　真的韭菜，敢于直面惨淡的股生，敢于正视割肉的鲜血。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？然而制度又常常为庸人设计，以时间的流驶，来洗涤旧迹，仅使留下绿绿的阴线和微漠的悲哀。在这绿绿的阴线和微漠的悲哀中，又造出所谓结构性牛市的气氛，给人反弹的念想，维持着这似牛非牛的行情。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！

　　我们还在这样的市场呆着；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。离5178点也已有两年，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，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。

　　三

　　在十万亿计市值蒸发的现实之中，杠杆是关键词。杠杆者，金融之本，我向来这样想，这样说，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，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畏惧与尊敬。他不是“蜜糖砒霜”的非黑即白，但牛市为他而生，也为他而死，却是板上钉钉。

　　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，是在证监会发布两融试点新规之后，相当一段时间，规模也就在几百亿徘徊。抑或是A股苦熊久矣，一大批蛰伏的资金，便渐渐蠢蠢而行，两融也渐渐突破千亿大关，及至五千亿、乃至万亿。而更为活跃的，是民间的配资，昔日深圳某主干道边上的巨幅广告，可以证明。便有人指着天天上涨的指数告诉我，说：这就叫杠杆牛市。

　　我平素想，能够不为基本面所屈，反抗这熊市束缚的东东，无论如何，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，但在某些言论家的口中，却成了金融创新的标杆。但谁又曾想，待到A股成交突破2万亿的天际，超越5000点整数的大关，回落震荡后却未能再创新高，便是牛市的诀别了。

　　四

　　我在六月的中旬，才知道有关部门要求强力去杠杆的事；随后便得到噩耗，说股灾发生，千股跌停，而有关的研报，竟视为牛途中的喘息。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，来推测中国人的，然而我还不料，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。况且寄托着民众财产性收入念想的A股，更何至于无端喋血呢？

　　然而随即证明是事实了，作证的便是大盘的点位。以及，停牌的个股、下折的分级基金、乃至仓促救市的GJD。

　　惨象，已使我目不忍视了；流言，尤使我耳不忍闻。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？我懂得孱弱A股之所以牛短熊长的缘由了。沉默呵，沉默呵！不在沉默中爆发，就在沉默中灭亡。

　　五

　　但是，我还有要说的话。我没有亲见；听说A股，自身原本也是欢欣鼓舞的，于是在南北车合并的神通、暴风的连板奇迹、乃至全通教育们的所谓颠覆下，在国企改革、一带一路的概念裹挟，以及互联网+的烈火烹油下，在“这次可以不一样”的梦呓和“赚尽最后一个子儿”的贪婪中，于是死掉了。

　　牛市确是死掉了，这是真的，有暴跌的指数为证；A股确实是股灾了，有亏损的账户为证；但坚强的股民依旧挺了过来，却不知道个个还要承受“慢牛”历炼……

　　六

　　时间永是流逝，街市依旧太平，即便是A股，在中国却也是不算什么的，在房地产这个最大财富蓄水池后面只能算是小弟，即便被期望承载金融振兴实体经济的使命。然而既然有了股灾了，当然不觉要反思。何以能无视基本面的支撑，在行动上演绎为击鼓传花的游戏？

　　七

　　A股绝大多数沉疴痼疾，源自超高的上市门槛；价值投资的缺位，概念炒作的风行，是大家热衷于筹码稀缺供应下的财富快速换手；定增、重组的乐此不疲，即在于上市者PE计价与实体企业PB计价的套利空间；卖壳、炒壳的底气，亦因系上市地位的奇货可居。我已经说过：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。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。某些专家竟会发出这样的言论，说IPO应该停发。

　　我认识中国的股民，是始于十数年前的，虽以前赴后继殒身不恤的事实，则更足为中国股民的勇毅，虽亏损累累，压抑至数十年，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。倘要寻求这一次股灾对于将来的意义，意义就在此罢。

　　苟活者在绿绿的阴线中，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；真的猛士，将更奋然而前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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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据截止时间：2017年06月13日 15:00